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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小因果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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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人们不舍得叫醒他们,他们脸贴着脸,睡得太香了,美好得像一幅画。

    那个九岁的男孩不会知道,二十四年后,身旁的这只小姑娘会成为他的妻子,陪他浪迹天涯。

    因果。

    因果最大。

    因、缘、果。

    因缘果报,因机缘果。

    因无缘,则不果,机不投,因不果。

    因,主因;缘,助缘;机,通积;果,结果。

    因果相随,机缘自然,时机不到,因缘不生……如此使然。

    世间之因果、出世间之因果、迷界之因果、悟界之因果……莫不如此。

    看懂了没?

    给看懂了的同学两个大嘴巴子,啪啪……

    别装!如果真看懂了、参透了、想明白了因果的话,为何你还有那么多的烦恼执着!

    果断给你再来个过肩摔,扑通……

    给没懂的同学默默点赞。

    乖,我也不懂啊哈。

    真心懂了因果的话,不是早立地成佛去了吗,还在这里嘚吧嘚吧说什么说?

    知识这东西,若只是嘴上说说,而不能转化为见识和胆识,那其实蛋用没有。

    因果相续这东西也是一样儿一样儿的。

    是不是有点儿糊涂了。

    那我让你再更糊涂一点儿吧。

    施主,施主请留步,施主别撕书……看你天赋异禀气度非凡,咱们结个善缘吧。

    阿弥陀佛么么哒。

    你往下看。

    (一)

    我做过许多不靠谱的职业,比如羊汤馆掌柜。

    筒子骨大锅里熬汤,切成坨的鲜羊肉和羊杂一起丢进去咕嘟咕嘟地煮。煮羊肉捞起来沥干切片,在滚开水里一汆,和着乳白的汤头稀里哗啦倒入大碗中,撒点儿葱花,加点儿香菜,爱加海椒面儿加海椒面儿,爱加花椒加花椒,孜然味精椒盐面儿一小勺一小勺地撒进去,然后你就搅吧,三搅两搅搅出浓香四溢,搅得口水滴滴答答,赶紧赶紧,酥软掉渣的烧饼赶紧拿过来先堵住嘴。

    世人只道羊汤膻,不知全是多巴胺,我坚信一碗好的羊汤刺激出来的肾上腺素,应该和滚床单时是一样一样的,吃完后的那一身通透的大汗,也应该和那个什么是一样一样的才对。

    我北方人,打小爱喝羊肉汤,奈何鲁地羊汤重汤不重肉,小脸盆一样的碗里勺子扫荡半天才能捞起来几小片羊肉,汤倒是管够,只要肉不吃完,汤可以一直加。

    这是什么逻辑!凭什么不多加点儿肉?恨得人牙根痒……此恨绵绵30年,终于一朝扬眉吐气,自己开羊肉汤馆了,羊肉终于可以想加多少加多少了。

    故而开羊汤馆的那段时间,我天天抱着一只大海碗,半碗汤,半碗肉。

    这么奢侈的珍馐自己一个人吃多没劲儿,要吃就坐到门槛上面朝着大街吃,边吃边吧唧嘴,再一边欣赏路人们骇然的表情,哼哼,羡慕吧,没见过吧,馋死你们羡慕死你们。

    店里的厨师和服务员劝不动我,于是每次我一往门槛上坐,他们立马在屋里把口罩戴上,据说是怕丢不起这个人,这我就奇怪了,这有什么丢人的啊?

    他们都是90后,大家有代沟,他们和我沟通了两遭发现无果,就给成子打小报告上眼药。

    成子也是羊汤馆的掌柜,且是大股东,他在电话里说:这还了得!然后急三火四地跑过来,一见面就指着我的鼻子冲我喊。

    他喊:你往旁边挪挪!

    成子也搞了一模一样的一只大碗,我俩并排蹲在门槛上喝羊汤,边吃边冲路人吧唧嘴,吃着吃着吃美了,彼此点头一笑,豪气面对万重浪。

    我山东人,成子西北人,一个长得像光头强,另一个像大耳朵图图,一个生在黄河头,一个长在黄河尾,从小习惯了蹲着吃饭,从小骨子里就浸透着羊汤。

    我扭头说:……再给我们拿两个大烧饼。

    服务员快哭了,不肯给我们拿大烧饼。

    她嫌我和成子太丢人,而且嫌我和成子的腚大,把街门堵上了一半,影响客人进门。她蛮委屈地说:冰叔,这是咱自己家的店好不好?

    我俩一起抬头瞪她:多新鲜,这如果是别人家的店,我们哥俩儿还不坐门槛呢。

    她阴沉着脸盯着我们看,半晌,露出一丝天蝎座的微笑,她说:如果你们再不起来,我就给豆儿打电话。

    豆儿是老板娘,成子的娘子。

    成子当机立断对我说:大冰你先吃,我有点事儿先走了哈。

    他端着碗跑了,一手还掐着半个烧饼。

    做人不能没原则,虽然我也很紧张,但也端着碗跟成子一起跑的话岂不是太没面子了?

    我扭头冲着屋里喊:……你打呀,你打呀,你打呀!

    服务员小妹很温柔地说:冰叔,我已经打了。边说边冲我眨眼。

    我虎躯一震,菊花一紧……事已至此,已然逼上梁山,那就更不能走了!说时迟那时快,忽然一片阴影覆盖了我的碗,一个身高一米五五的人影挡住了丽江中午十二点的阳光,横在了我的面前。

    豆儿来了。

    (二)

    因为成子的缘故,我对豆儿一直很好奇。

    关于成子的故事不展开讲了,他是一个传奇,我在我第一本书《他们最幸福》里码了三万字也没写明白他过去十年的经历。

    成子是我多年的江湖兄弟,我们曾结伴把最好的年华留在了雪域高原如意高地。

    他少年时组织过罢课,青年时组织过罢工,混迹藏地时组建过赫赫有名的大昭寺晒阳阳生产队,他爱户外旅行,差点儿被狼吃了,也差点儿被雪崩埋了,还差点儿和我一起从海拔5190米的那根拉垭口滚落悬崖。他曾在中建材做过销售主管,创下过三亿七千万的业绩,也曾在短短一个月内散尽家产……总之,30岁之前的成子逍遥又嚣张,没人比他更加肆意妄为天性解放。

    30岁之后的生活也没人比他更颠覆。

    成子30岁后急转弯,他把过往的种种抛之脑后,追随一个云游僧人,四处挂单,缘化四方。

    僧人禅净双修,是位禅茶一味的大方家,万缘放下,独爱一杯茶,故而终年遍访名茶,游历天涯。

    成子以俗家侍者弟子的身份追随他,他由茶入禅,随缘点化,举杯间三言两语化人戾气,调教得成子心生莲花……师徒二人踏遍名山,遍饮名泉,访茶农,寻野僧,如是数年。

    一日,二人入川,巴蜀绵绵夜雨中,僧人躬身向成子打了个问讯,开口说了个偈子……偈子念罢,比丘襟袖飘飘,转身不告而别。

    成子甩甩湿漉漉的头发,半乾坤袋的茶还在肩上。

    僧人没教他读经,没给他讲法开示,只教他喝茶,喝光了嚣张跋扈的痞子成,喝踏实了一个宁静致远的茶人成子。

    成子继续旅程,由川地入黔,自黔行至盛产普洱的彩云之南。

    僧人曾带着他遍访过云南诸大茶山,带他认识过不少相熟的茶僧茶农。他一路借宿在山寨或寺庙,渐把他乡作故乡,淡了最后一点重返青海老家的念头,兜兜转转,最终驻足在丽江古城。

    成子给小客栈当管家,也帮人打理打理小酒吧,还在丽江古城百岁桥的公共厕所附近开了一间小小茶社,他此时隐隐是爱茶人中的大家了。

    他没做什么花哨唬人的招牌,只刨了一块松木板,上书二字:茶者。

    小茶社窝在巷子深处,游人罕至,生意清淡,但足够糊口,重要的是方便人自由自在静心喝茶。成子从与师父相熟的茶农处进茶,有一搭没一搭地卖卖滇红、卖卖普洱,经常卖出去的没有他自己喝掉的多。

    世俗的人们被成功学洗脑洗得厉害,大都认为他活得消极,我却不乐意这样去理解他,我曾在一条微博里感慨地说:

    浪荡天涯的孩子中,有人通过释放天性去博得成长的推力,有人靠历经生死去了悟成长的弥足珍贵。

    天性终究逸不出人性的框架,对生死的感悟亦如此。我始终认为在某个层面上而言,个体人性的丰满和完善,即为成长。

    这份认知,是以成子为代表的第三代拉漂们给予我的。成子癫狂叛逆的前半生几乎是一个时代的缩影,他刚刚起程的后半生几乎是一个传奇。

    我觉得成子的成长履历貌似是异端个例,实则是一场关乎人性本我的修行,像个孩子一样在一套独特的价值体系里长大,而且活得有滋有味的。

    OK,那问题来了。

    这样的一个男人,什么样的女人居然能把他给收服了?

    在我的印象里,成子扎在丽江时,豆儿就已经跟在他身旁了,但好像没人知道太多她过去的故事,也没人知道她和成子是何时何地、如何摩擦出的火花。

    我对他和豆儿的故事好奇得要命,但当下的成子惜字如金,讨厌得要命,旁敲侧击半天,他只憨笑着装傻说“喝茶喝茶”,逼问得狠了,他就搪塞我说:有机会你还是自己去问问豆儿吧。

    鬼才敢主动问她呢!她气场那么独特……

    我有点儿怕豆儿,半条街的人都有点儿怕她。

    她较真儿,嘴上不饶人,专治各种不服。我目睹她较真儿过两次,每次都较得人心服口服的。

    第一次是在“丽江之歌”开业的第二个月。

    丽江之歌是我曾经开过的一家酒吧,奇人扎堆,厨师会打手鼓,扫地的小妹会唱爵士,主唱歌手是个支教的老师,吧台收银员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散文作家,吧台总管就是豆儿,一开始没人知道她之前的工作是干吗的。

    她待人很和气,但凡事微笑着讲死理,吧台的人员事务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,活泼严肃紧张,像个高考冲刺班。

    我在开丽江之歌前,已经开赔了数家酒吧,战绩覆盖中国西南,无他,太爱免单,从二十啷当岁到三十大几,我的成熟度远远落后于同龄人,十几年如一日活在孩子气的日子里,开酒吧图好玩儿,遇到可心的朋友时常免单,漂亮妹子来了当然不能收酒钱,相熟的朋友来了也当然不能收酒钱,朋友的朋友来了请人家喝上两瓶本是天经地义,这在我看来蛮自然的,却严重违背商业规律。

    其实每到月底核账时,还是挺难过的,但一到了营业时间,依旧是该怎的还怎的,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豆儿的加盟。

    她最初是来负责酒吧的财务,算起账来简直是在批改作业,账本到了她手里简直就是作业本,各种批注,还有红叉叉。

    我觉得蛮有趣的,开会时专门提出表扬,夸她有创意。

    她笑眯眯的,不谦虚也不客气,语气平淡地说:咱们酒吧上个星期亏了5000元。

    我咳嗽,王顾左右而言他。

    她不受干扰,继续说:咱们酒吧这个星期亏了5700元。

    我说:那个什么……没什么事儿就散会吧。

    她笑眯眯地说:我核算了一下,如果没有新资金注入的话,咱们酒吧还能支撑五个星期。不过大家不要怕,我算了一下,如果到了第五个星期女生都去卖一次血,男生都去捐一次精的话,我们还能再多支撑五个星期。

    她说老板你别走,我话还没说完呢。

    她跷起二郎腿,盯着我说:你既然把大家聚拢到一起组建这个大家庭,就该认真对待,随性归随性,但有必要事事都这么吊儿郎当吗?到最后酒吧给你随性没了,你对得起自己吗?你对得起这帮跟着你的兄弟吗?什么时候该随性、什么时候该认真,你自己好好想想吧,想清楚了再说话!

    一堆人悲悯地瞅着我,好像我刚刚赌钱赌输了被人扒光了衣服似的。

    我说我错了……

    她个天杀的,不依不饶地继续问:你错在哪儿了?

    她嘴角含笑,眉毛却是微微立起来的,眉宇间煞气一闪而过。

    我了,我说:好了好了,我哪儿都错了好不好,从明天开始只打折不免单了好不好……豆儿,你之前到底是干吗的?

    她笑眯眯地说:教导主任。

    我踉跄跄三步才站稳身形。从此以后,再漂亮的姑娘来了也只打折不免单。

    那个,这家酒吧后来还是倒闭了。

    第二次损人是在“茶者”。

    茶者就是成子的那间小茶社,他天天窝在里面听佛经、喝普洱,自得其乐,做生意倒在其次,主要是为了那一口茶。成子是散人,时常一壶茶喝开心了牵着船长就出去遛弯儿,也不管店里是否还有客人,门都不锁。豆儿迁就他,从不扰了他这份雅兴,他只要一闪出门,她就默默顶上,铜壶煮三江,招待十六方,打理得像模像样。

    说来也怪,茶者每天生意最好的时候,反而就是她代班的那两个小时。

    成子的茶艺是跟着游方僧人学的,豆儿的茶艺是从成子身上学的,她聪慧,青出于蓝,一壶紫鹃十八泡也不改其回甘,而且颇会引经据典,常常是客人八道茶没喝完,就已经被她装了一肚皮茶知识。

    我不懂茶,天真味能喝成圣妙香,但我爱喝茶,时不时去找成子喝茶,大家兄弟十年,反正又不用给钱,他泡什么我喝什么。

    成子偏内向,话不多,公道杯一倾,只一个字:喝。我爱他的干脆利落,每回都陪他一起沉默地喝茶,顺便再把桌子上的茶点统统吃完。

    成子不在就找豆儿泡茶,她兰花指翘得蛮好看,一起一落间蜜色茶汤配着雪白的手指,煞是惊艳。

    光看手,大家闺秀,可一旦惹着她了,立马堵得人心肌梗死。

    惹她的不是我,是一帮江西客官。

    那时候十八大还没开,那群人貌似是公费旅游,在六大古茶山采购起来眼都不带眨的。

    照例,买完茶先不忙着交钱,店家招待客人先品茶。

    头道茶无话,开片儿的小杯子排成一排自取自饮,关公巡城时,事儿来了。

    坐中一人“哎哎哎”地喊了三声,一手指着居中一人,一边对豆儿说:别乱倒,先给我们领导倒……

    其他人一连声地说:对对对,先给领导倒。被称作领导的那人不说话,嘴角一抹矜持的微笑。这一幕看得我有点儿傻眼,我悄悄问:敢问这位是?

    立马有人接话茬儿说:这是我们院长。

    我赶忙说:哎哟,失敬失敬。然后接着喝我的茶。

    茶人有茶礼,不管在座嘉客是什么身份背景,一概顺时针绕着圈倒茶,公平公道,不分高低贵贱,这本是基本的礼节。奈何国人有些规矩比礼大,小小一张茶桌上也非要讲究个尊卑,也罢,开门做生意,客人最大,拂了人家院长的面子毕竟不好。

    话说,也不知道是医院法院设计院敬老院还是美容院……

    我瞥一眼豆儿,她不动声色,继续泡茶。

    第二道茶泡好,将倒未倒时,豆儿忽然一抬眼,环览四座,朗声背书:

    茶,表敬意、洗风尘、示情爱、叙友情、重俭朴、弃虚华,性洁不可污,为饮涤尘烦……诸位请教教我,这杯茶,该怎么倒?

    旁边一群人听傻了。

    豆儿那天穿了一身小棉袄,还戴着套袖,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咬文嚼字的人。

    卧虎藏龙啊!一刹那,我真真儿觉得她不是坐在茶案后,而是坐在讲台后,底下一大堆集体犯了错误的学生……这种感觉太有气场了。

    没人敢再说话,那位院长的脸色绿中泛蓝,豆儿只当看不见,她擎着公道杯等了片刻,微笑着顺时针绕圈倒茶,倒完了还客客气气地问人家:要不要吃块儿茶点?

    我忍了半天才没当着那帮人的面问豆儿,之前除了当过教导主任是不是还教过语文。

    有此两遭前车之鉴,故而,当豆儿背着手站在我面前笑眯眯的时候,我缩在门槛上很紧张。

    豆儿说:吃着呢?

    我说:嗯啊……

    她说:我们家成子呢?跑了?

    我不敢接茬儿,于是装死狗,把脸埋进碗里假装稀里呼噜。

    她笑眯眯地说:听说您老人家天天坐在门槛上喝羊肉汤,已经喝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了是吧?差不多就行了,赶紧起来吧少爷。

    服务员躲在屋里偷偷乐呢,现在起来多没面子,我决定把死狗装到底,碗快空了,但稀里呼噜的声可打死也不能停。

    豆儿说:成子和你……她伸出两根手指比画:你俩就是俩孩子。说完了还叹口气。她起身进屋搬来一个马扎子,抱着肩坐到我对面,来来往往的路人瞅瞅她,再瞅瞅我怀里的大碗。

    豆儿笑眯眯地说:那你就别起来了,我陪你坐会儿,咱们聊聊天。

    坏了,豆儿较真儿了,看这意思是要打持久战。这种感觉好熟悉,小时候在老师办公室被罚站的感觉立马穿越三十年的光阴,扑通一声砸在面前。经验告诉我除了死扛,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,反正又不至于叫家长……

    我梗着脖子说:那就聊呗……聊什么?

    豆儿抱着肩膀说:你想聊点什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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